冬日凌晨六點的成都,黑壓壓的一片。室內沒有暖氣,寒氣像細密的針,悄悄鑽進衣料的縫隙。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凝結成帶着熱氣的白煙,在冷空氣中緩緩散開,又很快被更濃重的寒意吞沒。
平日里習慣睡到自然醒的我,此刻卻毫無困意——為了趕上徒步團的集合,我早早就爬了起來,對這次徒步的期待像一簇小火苗,驅散了殘留的倦意。
一層層穿好裝備:速乾衣貼身打底,抓絨內膽鎖住溫度,輕薄羽絨服增加保暖,最外層套上防風防雨的衝鋒衣。
戶外徒步的經驗告訴我,山區海拔多變,說不定走到半山腰就會遇上暴雨,這樣的穿搭能應對各種天氣。腳下是特意準備的戶外鞋,厚實的鞋底抓地性能極好,腳踝處的加固設計能在崎嶇路上提供穩妥保護。
提前抵達集合點時,路邊已停了好幾輛大巴。周末的清晨,和我一樣來參加戶外徒步的人不少,空氣中彌漫着咖啡香和麵包的氣息。我們團一共二十幾個人,我眯着眼在車牌中搜尋,很快看到了我們團的大巴,司機師傅正站在車旁吃早餐,我快步走了過去打了聲招呼。
這次徒步的目的地,是位於四川省雅安市漢源縣永利彝族鄉的古路村。
大巴車上午七點多出發,沿着高速一路向西。車窗外的景色漸漸從成都平原的城市樓宇變成丘陵山地,三個多小時後,我們抵達了古路村所在的峽谷底部。
此時已是中午,陽光把峽谷曬得暖洋洋的,幾位村民在路邊支着小攤,烤土豆的焦香混着香腸的肉香飄過來,引得我們駐足購買。
古路村的名字藏着一段趣味的來歷。它原本叫「咕嚕村」,因為山上的石頭滾下懸崖時,會在空谷裡傳出「咕嚕咕嚕」的回響,後來慢慢演變成了「古路村」。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它的另一個稱呼——「天梯上的村莊」。
這個坐落在大渡河峽谷絕壁之上的村落,曾幾何時,村民們只能靠懸崖上的藤梯出入,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峽谷,每一步都驚心動魄。也正因這險峻地勢,交通閉塞成了制約發展的枷鎖,這裡曾是遠近聞名的貧困村。
我們的徒步隊伍由三位領隊帶領:一個男生走在最前,另外兩位女生分別在隊伍中間和末尾。踏上絕壁蜿蜒而上的騾馬道時,大家自動排成一列,跟着領隊的腳步緩緩前行。男領隊背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背包,看起來分量不輕,卻絲毫沒影響他的速度。
這條2002年開鑿的騾馬道,是村民與外界聯繫的重要通道,雖然比從前的藤梯進步太多,但仍能讓人感受到當年村民出行的艱辛,而身旁懸崖峭壁下的大峽谷風光,又美得讓人挪不開眼。
隊伍最前方的男領隊經驗豐富,每隔一段路就會在岩石或樹幹上繫上橙黃色標記帶。「這邊路陡,要是有人停下來拍照,看到標記就知道往哪走,別跟丟了。」他回頭喊了一聲,聲音在峽谷裡蕩出輕淺的回音。
確實,沿途的風光太過震撼:一側是刀削般的岩壁,另一側是深不見底的峽谷,大渡河在谷底泛着碧綠的光,偶爾有鷹隼從絕壁間掠過,這樣的景色讓不少人忍不住停下腳步按動快門,有了標記帶,倒也不用擔心掉隊。
隊伍中間的女領隊很細心,時不時提醒大家「腳下踩穩」「靠內側走」,看到有人體力不支,會停下來等一等,遞上一支葡萄糖水,補充能量。而走在最後的女領隊,手裡攥着一卷收納袋,每當我們走過一段路,她就會把之前繫上的標記帶一一收回,「這些帶子留着會污染環境,下次來還能再用。」她笑着解釋,動作麻利地將帶子卷成一團。
我們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登,碎石在腳下滾動,發出細碎的聲響。想象着當年村民們背着物資在這條路上往返的場景:或許是背着山貨去山下趕集,或許是帶着孩子去鎮上看病,來來回回就要耗費大半天。
男領隊指着路邊一處磨損嚴重的石階說:「這是騾馬踩出來的印子,當年村裡的物資全靠騾馬馱運,這條路被踩了二十年,每一道凹痕都是日子磨出來的。」
不知爬了多久,前方終於出現一片相對平緩的平台——我們到山頂了。
寒風裹着山巔的氣息撲面而來,大家紛紛卸下背包,癱坐在石頭上喘氣。這時,男領隊放下他那個始終鼓鼓的背包,拉開拉鏈,竟從中抱出一個大號保溫水壺。「來,大家喝点熱的,暖暖身子。」他笑着從包裡又掏出一疊一次性紙杯,挨個給我們倒上咖啡。
醇厚的香氣在冷風中漫開,抿一口,溫熱的液體顺着喉嚨滑下,瞬間驅散了登頂的疲憊。原來他沉甸甸的背包裡,藏着這樣一份貼心。
陽光穿過峽谷的縫隙灑下來,在岩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遠處的大渡河峽谷蜿蜒曲折,原生態的自然風光壯闊得讓人失語。可這份壯美裡,藏着古路村人曾經的艱難。那些靠藤梯攀爬的歲月,那些被山路困住的日子,都随着騾馬道的開鑿慢慢遠去。走在這條路上,仍能觸摸到一個村莊與命運較勁的溫度。
我回頭望去,來時的路,已縮成一條彎曲的細線。隊伍的身影散落在平台上,領隊們正和大家聊着天,男領隊的保溫壺還在傳遞着暖意。風從峽谷深處吹來,帶着大渡河的水汽,吹動了衣角。
這懸崖上的村落,曾因閉塞而貧瘠,卻也因這份隔絕保留了最原始的堅韌。如今,它以獨特的姿態迎接着像我們這樣的訪客,用蜿蜒的騾馬道講述着過去,也用絕壁上的生機展望着未來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