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知道再熱下去,這條通往旺角東地鐵站的迴廊會不會融掉。這個夏天還沒過完呢。
氣味碰撞在廊道裡,人流湧動,味道也流動起來。點指兵兵,我的目光在過客的臉上跳躍,停留,最後是鼻子先捕捉到那股滯留下來的味道——白蘭花味。
阿姨,這是新鮮摘的嗎?我拿起其中一包。
是啊,花還沒發黃。她接過我給的五塊錢,我看著這五塊錢的味道,整條路便都是白蘭花味了。
花味在夏日裡熟透,爛成一地也無人拾起。也是,那麼多年也只有我會自顧訴說,要是有人願意聽,我便說了。要是沒人問起,遍地的白花也就散在那兒,熟爛了也無人知曉。
五塊錢的味道我固然是記得的。五塊錢掉進小學最後一個夏天裡,能買兩根冰棍,吃一路也沒到校門口,那天我想,是路變長了嗎?路兩邊依舊一家店舖搭上一棵白蘭樹,像逗號,斷斷續續,一直到路盡頭的轉彎處,才以一家金魚店為句號,往後便再也看不見白蘭花的影子。我對這家金魚店是既討厭又喜歡,過了這家店,就到校門,我不喜歡上學。放學時,經過它,我便勾銷對它的恩怨。對於這家店,她也如是。她喜歡金魚,但又會為在夏天被熱死的金魚感到哀傷。金魚店是我倆的共友,我總覺得和她能聊得來。
她看著那堆丟棄在樹下的金魚,眼睛盯著魚鰓。黏液從魚鱗縫滲出,像我倆額上的汗。她不敢觸摸這種黏膩的液體,說是有潔癖。後來,她用一根冰棍收買了我,我便幫她尋出倖存的魚,最後拎起魚尾,在河裡放生道道殘餘的呼吸。
我說,死掉的怎麼辦?
她在路邊壘起一捧白蘭花,蓋在魚的屍體上,說道,死去的它們會成為這棵樹的一部分。
我沒問她叫什麼名字,我以為我們會被分到同一個初中。我以為,我能以白蘭花為理由,和她打下一次招呼。
再後來,我認識了魚小姐,她問我喜歡什麼花,我便將這件事說給她聽。大學晚課後,我倆在江邊走著,夏天也跟了上來,樹上掉落明晃晃的白蘭花香味。她聞不慣,打了好幾個噴嚏,說討厭這種香味。我說我也不喜歡。
她選了江邊圍欄的一處,靠在上面問我,為什麼不喜歡?
我說,我不喜歡這種熱到令人窘迫的天氣,它的花期又偏偏在夏季。
她沒說話,我問她,那麼熱的天,人都快熱死了,魚也會悶死在水裡嗎?
她笑出了聲,始終沒有回答我的問題。她調頭往回程的方向走,說道,快門禁了。
旺角東的廊道終於到了盡頭。地鐵站裡的空調將季節顛倒,白蘭花香變得突兀了,陌生的反而是花香味。我將花包藏在垃圾桶邊的一格磚。要是下次有人問起,我便把這記憶訴說一遍,如果夏天還沒過完,如果你也覺得夏天太過炎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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